郭一然天：我設計的衣服是一般人都負擔得起的美學

核心提要：1個起步點非常高的 90 后新銳設計師，作品和年齡不搭界，這是很多人對她的第1印象。

LABEL-WHO 是3明治和 LABELHOOD 聯合推出的1個關于中國時裝行業人物的非虛構深度報導專題，從 2018 年5月起直至年底，深度刻畫 15 名中國時裝行業各方面的人物肖像，包括設計師、品牌主理人、模特、制作人、時尚博主等等。

- LABEL-WHO Vol.3 -

郭1然天

秀要開始了。

空氣中彌漫著1種輕微緊張的氣氛，新天地太平湖主秀場用純黑色弓棚撐起來，光線像焊槍的堅固白光，恍如自己就是不夜城，上百號人頭交織其中，圍繞在熒光白 T 型臺4周。很快，210個成熟老練的造型1閃而過。到了設計師謝幕環節，郭1然天出來了，像個走錯片場的小女孩，從后臺探出身來，倉促地鞠了個躬，頭還沒抬起來，腿就在往回撤，1臉粉飾不住的稚氣未脫。

此時距離她從倫敦藝術大學正式畢業還有 3 個月。作為 2014 年上海秋冬時裝周里最年輕的獨立設計師，23 歲的郭1也能為實然天在首個「棟梁1日」專場日完成了她的首秀，全系列 Tangible Hidden Space 是她碩士畢業作品的「升級版」，只使用純粹的黑色、白色和紅色，靈感元夙來自空間和建筑，塑造出的女性形象簡潔強烈，堅毅柔情。后來外界大都用1個詞來評價這位設計新秀，1鳴驚人。

1個起步點非常高的 90 后新銳設計師，作品和年齡不搭界，這是很多人對她的第1印象。

初秀反響大，效果好，以后的壓力不言而喻。

研究生期間在倫敦創辦的 YIRANTIAN 品牌被郭1然天帶回了上海，她租了1個 20 多平方米的小空間，既是工作室也是家，來客走路都得謹慎翼翼，踮著腳尖，不然就要踩著她的東西。團隊只有她1個人，正準備往象牙塔外走，還沒有反應過來，就被推出去了，「太快了，我才 20 出頭，對事物的認知和接受度還沒有到達我自己去 handle 品牌的水平。」

事業剛剛起步的她對國內的面料商和服裝加工廠都非常陌生，剛回國時乃至還從倫敦背了幾箱面料，由于她不知道去哪里找供貨商。更讓她感到困惑的是，自己是1個女裝設計師，但對女人的理解還不夠，「究竟甚么是高級的？甚么是舒適的？」

從 2015 春夏系列開始，極速前進的車子1下跌到了谷底。郭1然天的潛意識仿佛非常想要刪除這段不太開心的記憶，頭腦里只留下1件事，「1天早上我睡覺起來，1睜眼，想一想沒有定單，很難過，就座在床上大哭起來。」說到這里，她卻忽閃著眼睛，像是聊到他人的事情1樣，輕松1笑，露出兩顆小虎牙。

我們第1次見面，她穿著1條藏青色連衣裙，踩著1雙白球鞋，頭發高高地扎了個馬尾，從弄堂里蹦蹦跳跳跑出來。臉上沒甚么妝容，只有嘴唇上留著淡淡的豆沙紅色，看起來像是臨出門匆忙抹上去的，全部人看起來爽利清新，1個鄰家女孩。這倒和媒體上她經常展現出來的形象大相徑庭，平面照上的她，抿著嘴看不出笑意，愛穿立挺的西裝或簡約的T恤。

郭1然天的性情也是爽利的。對「產生了甚么」她不是太在意，而是更喜歡總結「為何會這樣」。在摔交的關口，她的第1反應通常是「原來我這里有欠缺」，2015 年事業低潮期，她花了很多時間了解市場，逮住了機會就問問身旁朋友的改進意見。

設計師的階段性盲點，常常也攙雜著對自我認知的迷茫，更何況作為1個新手，她還仍在藝術和商業的平衡木上哆哆嗦嗦。

「對現在的我來講，我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樣的衣服，這兒露1塊，那兒接1塊，」她邊說邊用手在自己身上比畫著，「不過現在要是用另外的剪裁和版型重新做，就會好看。那時候的審美意識是在的，只是空有1腔熱血，我沒法用恰當的手法表達出來，就感覺很失敗。」

在 2015 年，縱使中國獨立設計圈百花齊放，但走年輕潮流化線路的設計師品牌會更吸睛，更有話題度。同齡人創造出風格張揚的品牌，并且大獲成功，這很難不讓走略顯低調風的設計師懷疑自己。Vogue International 亞洲區、曾任 BoF China 主編職位的 Queennie Yang 說風格跳脫的設計師的確會讓人更多注意到「年輕亞文化群體」在中國的市場表現，但她很慶幸郭1然天沒有跟風，「市場不需要幾千個同質化、產品不過關的設計師。只有獨特、優良才能讓他們存活下來。」

從郭1然天剛創建 YIRANTIAN 品牌，Queennie Yang 就注意到了這個不張揚的小女孩，「她初期的風格其實已有現在的影子了，走成熟的大女性線路，但有時候系列會出現1些不甚統1的情況，現在全部對廓形、面料特別是整體形象的塑造上更加洗煉，全部調性更加鮮明圓熟了。」

郭1然天說自己詮釋的是1種隨著時間沉淀而越發明顯的經歷性感，「1說到性感，他人的第1反應就是低胸衣，魚尾裙，包臀裙，露背很多，開到肚臍。但性感不是純潔為了凸顯女性身體部位。」她會用1件硬挺的機車茄克內里搭配1件性感的吊帶衫來表現她理解的性感，條和比例上展現女人的特性，「越是故意突出的性感，越是沒有韻味的性感。」

1個通過個人經驗和歷練來尋覓品牌語言的設計師，我會這么形容她。在該損失的時候有所損失，反而有益于她找到自己的方向。

2016 春夏系列出來了，情況有了逆轉，這是1個她自己也挺喜歡的系列，雖然最初也沒有太多店有興趣，但是郭1然天心里跟自己較著勁兒，她要用市場來檢驗自己的作品。因而1個人拖著行李箱，裝上衣服，自己坐高鐵去了南京，在買手店現場講授展現成衣。回來就簽下了 ROUND ROUND，GALATEA WAN 的合同，這是在長作棟梁「試水」以后，她自己最早建立聯系的兩家買手店，合作保持至今。現在和 YIRANTIAN 品牌合作的買手店有 27 家。

局面1下子打開了，YIRANTIAN JEWELRY 首飾系列順勢推出，這期間她還在長樂路開了自己第1間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工作室。

1991 年，郭1然天誕生在山西臨汾1個普通家庭里，家里的藝術氛圍很強。她的爸爸是1個畫家，也做室內設計，家里總有1個角落是支著畫架子的，爸爸會在上面涂涂畫畫，偶爾他會問問女兒對未來房子的想象。這點很公道地解釋了郭1然天在作品中展現出的對空間元素的敏感和偏好。

父母希望她充滿藝術氣味，名字里的「1」諧音「藝」，「然」諧音「渲染」的「染」，「天」字表達了對她性情的期盼 豁達不計較。關于取名的故事，她還跟我講了另外一個版本，媽媽懷孕的時候，大家都說是個男孩，后來去做 B 超發現是女孩，「1然」2字意為「仍然」像愛兒子1樣愛這個女兒。

在郭1然天 4 歲的時候，她開始隨著媽媽的1位朋友學習跳拉丁舞，小小年紀就要適應高跟鞋，腳后跟總是腫著的，還打過封閉針。她每一年會去外省比賽好幾次，拿過很多全國性比賽的冠軍。爸媽很少會陪她參賽，模糊的童年記憶里充斥著自己舞蹈和比賽的畫面，但她樂在其中，1直跳到了高中出國前。

「跳國標對你的設計有甚么影響？」我問她。她俏皮地轉了轉眼珠，突然拍了下腿，作恍然大悟狀，「我現在很多首飾設計里，耳環有穗兒，閃閃的，可能就是我小時候的印象里，跳國標穿的裙子都是流蘇，亮晶晶的。」對女人的理解也是如此，「我喜歡性感的女人，可能也是由于跳國標得穿得很性感。」不管女人外表怎樣結實和酷帥，她說自己想表達的還是1個堅強和性感并存的形象。

出走，是她年少時的關鍵詞。父母希望讓她走出故鄉臨汾這座小城，在她小時候，就常常帶她去北京的中國美術館看畫展，上個世紀 90 年代日料店剛在北京出現，也沒有讓她錯過。她對世界的好奇心，就是這時候扎下根的。高3，郭1然天從山西轉學到位于北京的中央美術學院附屬中學，以后順利入讀倫敦時裝學院，成為班上年紀最小的小留學生。

臨出國，她從臨汾坐了1夜火車到北京，第2天1家人在首都機場為她送別，爸爸吩咐她說，「你要比他人多1只眼睛，多視察，在倫敦多感受歷史性的東西。你看你多幸福，看到的都是真跡，老爸學的是畫畫，都沒見過幾張。」她眼眶紅紅，掉了兩滴眼淚。擦干以后，歡快地走了。對更大的世界，她是很向往的。

18 歲生日當天，她開幕當日上演的是ChristianDior對戰Gucci在倫敦有了第1個紋身，圖案就是3只眼睛。第1次見她，很難不被她左臂上密密層層的紋身所吸引。圖案基本上都是她自己畫的，有她養過的狗和貓咪，還有心臟、剃刀這類說不出甚么具體含義的元素。紋身中和了她臉上的娃娃氣，讓她有種不顯山露水的酷勁和1點控制的優雅。

倫敦的1切強烈沖擊著她，她在和外部不停地碰撞中尋覓自己，這期間她接觸 Hussein Chalayan 獨特的服裝創意表達，并對畫家 Francis Bacon 粗獷大膽的風格進行解讀。

大1的時候1周里郭1然天會和爸爸視頻通話45次，爸爸有深夜工作的習慣，恰好對上了她在倫敦的時差，兩人開著視頻，各自做著自己的事，想到哪兒說到哪兒，最初爸爸會從美術的角度為她提供1些建議，「漸漸地，對色彩、款式、設計元素，她開始有了自己的判斷，也會質疑我的看法。以后我就跟不上她了。」本科最后1年，她去設計師品牌 Peter Pilotto 實習，思考女裝高級的工藝手法和如何讓系列作品變得更加完全，這對她以后創辦自己的品牌有很大啟發。現在爸爸更多地充當的是「智囊團」的角色，觸及到品牌合作的事宜，郭1然天都會和爸爸1起商量。

表面上看，郭1然天的確是那種交了好運類型的女孩子，家庭給了她得天獨厚的優勢，手足無措得到命運眷顧，年紀輕輕拿到時尚圈的入場券。但她身上的「早熟」特質卻是由她自己注解的，從小到處走，很早開始思考人生方向，這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她對很多事情的處理方式，包括設計風格和運作品牌。

工作室里貼著1張大大的日程表，上面用鉛筆標注著工作進程，最近郭1然天1直在忙著為 2019 春夏系列做準備，已有 18 個版打好了。她對新主題有了些想法，「仍然圍繞酷而精致的女人味」，這回側重顯現不同時期不同國家地域能代表女性本身特點的性感。「愈來愈女人，愈來愈成熟」，是身旁家人朋友對她近幾年作品風格變化的普遍感受。

YIRANTIAN 品牌的 Studio Manager 樓丹萍（樓子）是個 95 年的小姑娘，去年才從意大利畢業，這是她的第1份工作，現在她幫郭1然天負擔很大1部份內部工作，包括選面料、生產、財務、和買手店溝通。

第1次見面之前，樓子對郭1然天的性情猜想大都來自于她微博上零星的個人照片，幾近只穿黑白兩色系的衣服，眼尾1小截深色眼線向上飄，她仿佛很喜歡勾畫自己的眼睛，不笑的時候有種冷漠被動的氣質。令樓子有點訝異的是，第1次見面時，面試進程只用了不到 10 分鐘，更關鍵的是，「她完全是高冷的反義詞啊，很溫順的1個小女生，沒有架子。」

品牌創辦了4年，郭1然天已習慣了在老板和設計師的兩重身份中不停切換。最開始她對招人這件事有點不適應，她介懷自己的年輕，1直在想他人是不是真的可以在她這里有所收獲。如今團隊里有6位成員，還有兩名本季實習生，同事們在屋子里來回穿梭繁忙，他們大都年紀相仿，既是郭1然天的員工，也是她生活中密切的朋友。

「其實她還挺愛哭，」樓子說這是郭1然天獨有的宣泄方式，她平時是個可愛的小女孩，但真遇到甚么事，就立刻變成1個獨當1面的大女人，「1個人去角落靜1靜，是她的辦法，負面情緒不會宣泄給我們看。」

今年拍攝 2018 秋冬系列大片的前1天，原定的模特突然把腳扭傷，來不了，當時場地租好了，攝影和妝發也都約好了審視、調劑自己，郭1然天急得當場就哭出來了，過了1會兒又自己火速找到了新模特，這才沒有耽誤拍攝。最后成片的效果，出乎意料的好。

2018 秋冬系列主題為 Ageless Companion，從時間變化的角度關注懷舊的美和經典，在這組片子里，如果仔細視察，會發現1些有趣的元素，比如皮鞭、燭炬、煙火，這些道具都是她1個人跑去 SM 道具店淘來的。造型師李元1說是羅曼 波蘭斯基的電影《苦月亮》啟發了他們，給這個使用 PVC 和皮草面料的系列注入1些故事感和性隱喻，刻畫出的女性形象性感率直，大膽自由，「像1個平日里蠻有權勢的上班族，私下還有點騷動不安的因子。」李元1和郭1然天已合作了兩年，參與了她的4個系列，兩人算是老搭檔，「在 YIRANTIAN 品牌里，我可以嘗試其他商業品牌玩不了的東西。」

在把控品牌的視覺轉達方向上，郭1然天的反應很靈敏。YIRANTIAN 品牌調性建立在「女性」這個大主題之上，所以不管視覺創意多么大膽，這股女性吸引力都得從1組高級時興的大片中穿透出來被人感知。攝影師曾無欣賞她有勇氣把自己在不同階段對女性的理解放進作品，并且恰如其分地展現出來，「她很清楚我們需要甚么程度的表達，所以那些希奇古怪的玩具也沒有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。」

郭1然天在自己的設計里也有她格外堅持的部份，生活力息。后來我又見了她兩次，她都穿著 YIRANTIAN 品牌每一年夏天出的限量款T恤，1件的前胸圖案是她家的小貓咪，另外一件只有簡單的1行英文字「Private Property」，一樣意指自己的小寵物。

在獨立設計師品牌里，YIRANTIAN 的價位大概為兩3千，算是比較平價的，團隊里配有專門的版師和縫紉師傅，加上她對國內市場和供應鏈愈來愈熟習，品牌本錢基本受控。現在 YIRANTIAN 品牌已在天貓上試運營1個月了，她自己還挺滿意，雖然天貓那邊委宛地表示還可以做得更好，她倒是顯得很滿足，「每天都有東西賣出去就行了呀。」她會形容 YIRANTIAN 更偏向服裝，而不是時裝，她覺得時裝是引領人的，具有1個偶像點，而她的設計是1般人都負擔得起的有美學感的衣服。

如果說作為1個新人設計師時，郭1然天還是個涵蓄的小女孩，喜歡用自己熟習的空間建筑，探索服裝設計的內涵工藝精致新穎，那現在的她更像是個對自我表達更有自信的大女人 這點不單單體現在讓女人們換上細條紋西裝，用部份男性化元素把性別差異下降，還有她在老派和新潮中切換自若的能力，里面透著大膽，挺酷的。

服裝是郭1然天的武器，她身上害臊又自信，冷酷又溫順，稚氣又成熟的反差有時是很難用具體的意象表達出來的。而在服裝的語境里，她就能夠選擇更多保持1種匿名的感覺，把自己置身在1個把控全局的位置。至于過去到底還有甚么樣的人生或感情經歷，曾讓她挫敗，又或反而滋養了她，完善了對女性的理解，她不用說，都已放在衣服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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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大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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